編者按: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八路軍冀察主力部隊一舉解放華北軍事重鎮張家口,這是八路軍從日本侵略者手中奪取的第一個大城市。八年抗戰,在這塊飽經憂患的土地上書寫了血與火的革命歷史。八十年前,當勝利的號角撕裂陰霾的天空,當和平的旗幟在焦土之上重新升起,張家口在血火淬煉后迎來了最終的黎明。
張家口的解放,是英烈以忠骨鋪就的和平基石,回望那段血淚歲月,張家口英雄兒女在民族精神于存亡之際迸發出耀眼光輝。面對強敵,張垣兒女共赴國難。一位母親送別兒子奔赴戰場,一句“不驅盡倭寇,何以為家”的誓言,凝聚了多少尋常百姓家庭破碎的悲傷與不屈的信念……
今天,我們紀念勝利,絕非僅止于回溯歷史榮光。抗戰精神是深埋于民族血脈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從廢墟上站起的張家口,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續寫“不屈”與“自強”的故事。
八月的涿鹿,陽光不再是春日的溫和,而是帶著炙烤的力量。
一位滿頭銀發、精神矍鑠的老者向我迎面走來,他就是“紅色宣講員”田峙。老人出生在革命老區涿鹿縣西窯溝村,2005年,退休后他將心中60年的“紅色基因”落在了行動上,十年時間打磨出了七部作品,《楊世南之歌》《桑洋河畔護地隊》《涿鹿英烈譜》……透過一本本散發著油墨香氣的圖書,從每一個字符的背后,我仿佛看到了革命英烈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魂”在田峙老人的心靈里扎下了根。
當我提到在涿鹿上演的大型秧歌角劇目《楊懷英》原型民族英雄楊懷英時,今年81歲高齡的田峙老人開始激動起來,兩道銀白的長壽眉瞬間提了起來,如數家珍地講了起來。
“人沒了,才知道啥叫沒了”
“女中豪杰楊懷英,從小就受苦受難。自從來了八路軍,懷英這才把身翻。無恥的漢奸特務,謀殺抗日的干部。她的丈夫被殺害,她也被敵人逮捕。受盡無數的苦刑,懷英一字也不吐。堅決抗日要報仇,美名兒流傳萬古……”這是抗日戰爭時期流傳在冀察區人民中的西河大鼓《民族氣節女英雄》的開篇。
了解女英雄楊懷英的人,都知道她的丈夫就是抗日烈士趙連隆。1912年,趙連隆生于涿鹿縣南山區謝家堡鄉板鋪村一個窮苦農民家庭。26歲那年秘密加入了黨組織,走上革命道路,成為村里鋤奸組長。1939年底,趙連隆被調到宣(化)涿(鹿)懷(來)抗日聯合縣二區擔任農會委員,成為二區抗日骨干,積極組織各村開展減租減息、發動群眾參加抗日救亡活動。
1940年12月12日傍晚,也就是二區區長張玉田被害之后的第二天,趙連隆和二區區委委員王連基正藏在胡家溝村東的石板溝,得知地主馬老五等人又在尋找他們,便乘著風雪夜轉移到了謝家堡村東的東安寺。
但是,他們沒有察覺到,已經處在敵人的魔爪之下。他們聽到寺外有說話聲,覺得情況不妙,便立即從里面向外摸。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在一棵大核桃樹底下,他們還是被手持槍棒的馬老五等人抓住。馬老五等幾個暴徒把兩個人用繩子捆起來,冒著風雪把他們帶到了呂家灣村東一道小山溝里,用石頭活活砸死,并把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塞到了冰窟窿里,趙連隆同志犧牲時年僅28歲。
1940年12月初,瘋狂的日寇向平西抗日根據地發動了第五次“大掃蕩”。27歲的楊懷英背著年幼的兒子,扶著步履蹣跚的婆婆,隨著逃難的鄉親,輾轉在涿鹿南部的重山中。
望著遠處冒著濃煙的村莊,她的心被丈夫趙連隆揪扯著……從丈夫參加抗日工作后,每次敵人“掃蕩”,她都是提著心過來的。
她盼望著,盼望著丈夫能有個平安的口信,盼望著丈夫像過去那樣,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可她這次盼來的卻是丈夫遇難的噩耗。
12月12日,她急切地趕到十幾里外的呂家灣村。只見一棵大核桃樹下,一堆被石頭砸爛的尸體癱在地上,血淋淋的胳膊離開身子幾尺遠,頭和腳血肉模糊,難以分辨。
這是自己的丈夫嗎?可那雙自己親手納得密密麻麻的鞋底和鞋幫,已經告訴她這就是讓她天天牽掛的親人。此刻,楊懷英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她永遠失去了丈夫,她喃喃地說:“人沒了,才知道啥叫沒了。”
“共產黨領導的軍隊,在為咱老百姓打天下”
楊懷英悲痛萬分,和丈夫最后見面的情景,又閃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掃蕩”剛開始的一個夜晚,丈夫從野外摸回家。楊懷英看著丈夫消瘦的面容,不禁心中隱隱作痛。她要為丈夫做口熱飯,他搖頭拒絕了。
“主力部隊已轉入外線,我們區干部留下了。”丈夫看了看熟睡的兒子,撫摸著妻子單薄的肩頭。
“風聲很緊,張玉田區長已經犧牲了。”丈夫剛毅的面孔上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思念。“以后不管發生啥事,你都要挺住,帶好孩子……”丈夫的話還沒說完,楊懷英已經淚流滿面。
“看你,都要成為黨的人了,還抹眼淚兒。”丈夫笑著,用他粗糙的大手為她擦干了眼淚。
“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為咱老百姓打天下,要跟著黨走到底。”楊懷英看著丈夫堅定的面容,默默地點了點頭。
丈夫匆匆地走了。她為丈夫的安全擔心,可怎么也沒想到,今天……
楊懷英的眼淚流干了,胸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她掩埋了丈夫的尸體,相信報仇的日子不會太遠。
鬼子“掃蕩”后,在李家堡等村設置了據點,涿鹿南山一帶變成了敵占區,抗日活動被迫轉入地下。楊懷英和丈夫活著的時候一樣,為區干部做飯、送信、探聽敵情……她的家成為八路軍和區干部的秘密落腳點。
1942年9月13日,當楊懷英得知偽軍要“清剿”的消息,便立即找到區干部報告,她的行蹤被漢奸馬老五發現了。
第二天一大早,日偽軍在翻譯官樸大眼的帶領下,包圍了楊懷英的家。她立即明白了眼前將要發生的一切。“娘,你拉扯小柱吧,等他長大了,給他說爹娘是咋死的。”楊懷英囑咐過婆婆,又親了親兒子,從容地走出了屋門,一群偽軍一擁而上……
楊懷英在偽軍的押解下,挺身向前走去,邊走邊對趕來的鄉親們喊道:“老少爺兒們,這家仇國仇,遲早要報,血債要用血來還!”
一旁的鄉親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急得一個勁兒地直抹眼淚。
“就是打死我,也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同志”
楊懷英被押到李家堡偽警察所。偽軍對她進行了嚴刑拷打,但楊懷英始終不開口。
楊懷英的脖子被套上繩索,吊在梁上,她漸漸地昏了過去。
偽軍把楊懷英放下來,用涼水澆醒,她掙扎著,扶著墻站了起來,昂起頭,怒視著眼前這幫野獸。
一個偽軍拿過來一個一寸多長的錐子,扎進了楊懷英肩膀,血立刻涌了出來。
“說不說?”偽軍扎一下,樸大眼問一聲。鮮血染紅了楊懷英的衣裳。她怒目圓睜,嘴唇閉得緊緊的。
偽軍們又點燃了炷香。冒著縷縷青煙的香火,在楊懷英手背上燃燒,手背發出嗤嗤的響聲,浸著油,浸著血,散發出濃烈的腥糊味……她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汗水順著臉頰流淌,可她的嘴唇依然緊閉著。
深夜,牢房里一片寂靜。傷痛的折磨,使楊懷英無法合眼,她想到了年幼的兒子和年邁的婆婆,想到了慘死的丈夫和風餐露宿的同志們,也想到了自己的過去。
20多年前,楊懷英出生在淶水縣太平村一個貧苦農民的家庭。1938年,涿鹿南山來了八路軍,丈夫成了黨的人,當了區農會干部,生活總算有了盼頭。誰料日子剛剛透點亮兒,就又墜入萬丈深淵。
“楊懷英,出來!”天剛見亮,審訊又開始了。連續七天的審訊,她受盡了折磨,可是,敵人什么也沒有得到。
第八天早晨,楊懷英被送進日軍的據點。
牢房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刑具,楊懷英站在中間,挺著傷痕斑斑的身軀,高昂著不屈的頭。
“八路軍在哪里?”粗矮的鬼子站起來,一步步逼近楊懷英。
“不知道!就是打死我,也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同志。”楊懷英無所畏懼。
突然,鬼子抓起一把刺刀,刺向她,鮮血順著身體流淌,染紅了腳下的大地。楊懷英昏死過去……
在被捕的四個月里,鞭子抽,棒子打,繩子吊……鬼子兵變換著刑具折磨她,然而,酷刑只能摧殘楊懷英的身體,卻絲毫動搖不了她的意志,盡管什么也沒有得到,只好暫時把她軟禁在李家堡附近的孔澗村。
“個人是微不足道的,犧牲的同志才是真正的英雄”
在敵人的酷刑面前,楊懷英想到的只是死。傷勢逐步好轉后,她心中萌發出一個強烈的愿望:“我要找親人!我要抗日!”
楊懷英開始做逃脫牢籠的各項準備。1943年2月8日凌晨,到楊家坪的婦女們從門前經過,楊懷英翻出院落,混入人群,回到了根據地。在岔河村見到了區干部后,這位剛強不屈的女性一下子癱在地上,失聲痛哭。
1944年,涿鹿南山解放了,參與殺害趙連隆的馬老五被處以極刑,區政府罰馬家地主邊幣16.9萬元,作為撫恤費給了楊懷英。她用這筆錢慰勞了八路軍傷病員,接濟了村里鄉親,還為丈夫修了墳,為張玉田區長立了碑。
當年10月,楊懷英出席了冀察區群英會。冀察行署授予她“民族英雄”的稱號。會上,楊懷英流下了激動的熱淚,她哽咽地說:“我個人是微不足道的,犧牲的同志才是真正的英雄,人民才是真正的英雄。我想請求加入共產黨……”她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夙愿。縣委根據她的要求,立即批準她為中共正式黨員。楊懷英的英雄事跡,在邊區廣為傳頌,被人們稱為民族女英雄。
1967年9月7日,54歲的楊懷英病逝在石家莊市醫院。
2022年8月12日,由河北冀北藝術團在南山區蟒石口鄉北嶼村上演了大型涿鹿秧歌角劇目《楊懷英》,她的英雄楷模精神被傳頌。
采訪中,田峙老人不止一次說起:“這么多年來,我走訪記錄英雄的事跡,但一直未能找到趙連隆烈士的照片。”老人話語中透著遺憾。但我們相信,趙連隆以及千千萬萬的英雄兒女,他們的精神早已在這片熱土上生根發芽。
要走了,田峙老人神情祥和的在路口目送著我們,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斑,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鏗鏘嘹亮的歌聲:“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 (記者 郝瑩玉)
1.本網(張家口新聞網)稿件下“稿件來源”項標注為“張家口新聞網”、“張家口日報”、“張家口晚報”的,根據協議,其文字、圖片、音頻、視頻稿件之網絡版權均屬張家口新聞網所有,任何媒體、網站或個人 未經本網協議授權,不得轉載、鏈接、轉貼或以其他方式復制發表。已經本網協議授權的媒體、網站,在下載使用 時須注明“稿件來源:張家口新聞網”,違者本網將依法追究責任。
2.本網其他轉載稿件涉及版權等問題,請作者或版權所有者在一周內來電或來函。聯系電話:0313-2051987。